桂花烈酒，滄海遺寒 青牧門（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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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落南癱軟在地上，靠著供桌，掃視整個坍塌了的喜堂。

一片漆黑腥臊中，□□血流如春泉叮咚；人眼奪眶射出，蹦到桌麵上，彈起後又滾落，一雙又一雙黏在血木板上。

白落南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了，但是他的手裡仍緊緊攥著新郎——他的三師兄，已經縮成了一隻枯焦的小木偶。木偶身上描金刺繡的紅喜大袍被焚燒成了一張肮臟的漁網，千瘡百孔的灰色手指卻死死掐著一串舊珠鏈。

忽然，白落南鬆開木偶，撐著供桌站起身來。

削薄的身影在這個毫無光輝的旮旯角落裡晃了晃。

他顫抖地向前邁了一步，霎時間，四麵窗帷外的劍聲狂起，剝皮膜，刮肉骨的謔謔聲開始瘋狂地交織纏繞，威脅恐嚇著他。

白落南彷彿冇有聽見，又向前沉重地邁了一步。

“彆動！”

好幾個人的聲音在黑暗中破出。

白落南聞聲，嘴角微抽，輕笑了一聲，笑聲短涼，像一片極美的黃秋葉在碧天下快速旋轉，垂直降落，但是在此時此刻，卻大有赴死之意。

黑暗中，他右手手指微微彎曲用力，隻見，庭院裡的一把被血沫覆蓋的長劍瞬間開始抖動，看起來像在極力掙紮，迴應召喚。

雲破月飛來。

庭院緊緊關閉的大門上亮出幾十個滴著鮮血的手印。

霜寒的月光緩緩移動，逐漸覆蓋照亮院落，但見月光剛照到庭院的劍身上，一道刺烈的藍光在一瞬間橫灌劍身，嘩的一聲，閃亮整個院落，與此同時，一個藍影從喜堂裡衝了出來，未見腳尖沾地，那人如同一屏藍色的薄煙般直奔庭院大門，那柄長劍隨即從地上撲起，緊跟其後！

霎時間，劍握於手，勢不可擋！

舉起，劃破風，直落，劍停！

隻見，那把極長極薄的藍光劍忽然停在了半空，半晌，緩緩而落，“噌—”一聲，劍尖磕在了地上。持劍之人也恍然現身。

那人靜立在大門內，低垂著頭，背對著喜堂。

喜堂內所有還吊著一口氣的人見此一幕無不惕然，心煞得死透了，所有緊繃的心氣都散儘了。

因為，那藍袍之人身旁還立著八個人。

竟然和他一個情景，八人皆是手扶著劍，垂首立在大門內，既不破門又不開口，隻是死死地站在那兒，任由夜風吹動他們不同色彩的衣袍。而在九人身下則是覆滿台階的重重血屍一路蔓延到喜堂。

“又一位，冇了！”喜堂內，不知是誰還有多餘的心力說了一嘴。

屋頂上方又傳來一陣晃動。

喜堂中所有人閉上了眼睛，雙手抱緊自己的臂膀，渾身顫抖，不停的吞嚥口水，期待殺戮快點降臨到自己身上，不要再延續這種無邊無際的恐懼了。屋外月亮在安靜地移動，屋簷在冷靜地滴血，“啪－啪-啪”，一滴接著一滴，屋內活人一邊等死，一邊又不禁好奇眼珠被打出時會不會還能再看見點東西。

突然，“嘭！——”，麵前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驚得所有人猛然睜開眼睛！

他們瞪大了還在眼眶的眼珠，萬分震驚地看著眼前。

大門，開了！

竟然是被人橫劈成了四半！轟隆隆坍塌在地上。

正當人們不敢置信時，有人眼尖，低聲道：“少了一個人！”聽此，眾人慌忙伸長脖子大眼一掃前方，一，二，七，八，真的！

九人中有一人闖出了鬼門！

屋頂一陣瓦片脫落之聲，似乎有人騰空離去，眾人不由得胸腔一緊，驚喜之色驟然躍於臉上，在黑暗中握緊彼此拔涼的手。

小道上，煙塵橫生。

一人捂著心口，口噴鮮血，仗劍狂行。

那人跳出門後，左右一掃，果斷轉向左側小路狂奔離去！他正在頭也不回地拚命疾行，心臟卻在這時一陣猛烈地抽搐，他不顧了身後，趕緊站住腳，一邊鼻嘴共用大口地喘氣，一邊掏出脖子裡帶的小玉葫蘆瓶，拔開瓶塞，往嘴裡傾倒。

卻一滴也倒不出了，他用力甩了幾下，才發現裡麵早已空空，手指一摸，原來是瓶底碎了。

無法，那人毫不猶豫地將兩個指尖直接插進心臟裡，用火焰灼燒心血，不讓心臟冷卻。鑽心的刺痛讓他險些跪下來。長劍生生撐著他。

背後突起一陣葉擾樹泣之聲。

那人慌忙繼續撐劍疾行。

嘭！嘭！

隨著這重傷之人急速向西奔行，喜堂上空打出了一支褐色與一支銀色的鳴煙炮，褐色是“沸反盈天”褐蝠門，銀色乃為“風捲殘雲”銀風門，而尖銳鳴厲的鳴煙炮則是各仙家的求救信號。

這重傷之人回首一看是鳴煙炮，不禁咧開乾裂沾血的薄唇歡然一笑。還未及喘息一口氣，眼底忽然拉出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影子。

那人猛然收住腳步，神情一凜，定睛警覺地細看小道對麵緩步走來的人。

對方正背對著月光往喜堂方向走來，看不清麵容，隻查其身骨窄小，似乎是一女子，其頭顱卻十分寬大，右肘上似乎提溜著什麼東西，步伐極其緩慢。

正是萬戶沉睡之時，她卻獨自徘徊在這條荒涼偏僻的林道裡。

那人向前趕了幾步。

渾圓蒼白的月光瞭然倒下，傾身覆蓋在這片叢林中。

眼下兩人正麵相對，冷汗刷刷地順著重傷之人的脊背淋漓淌下，霎時間浸泡了他的藍袍。那人停住腳步，看著對麵的女子，顫抖地發問：“瑾兒，是你嗎？”聲音裡充滿恐懼。

“瑾兒，瑾兒？我是白落南啊！”

對麵一身新婚華裝的女子聞聲站住腳，一雙嬌憨的杏眼微闔，朱唇緊閉，並不理會白落南的話，隻是挎了個大木籃立在原處，白皙的脖頸微微向一側傾斜。

“瑾兒，你怎麼會在這兒！你，你不是～”白落南說不下去了，剛剛經曆過的畫麵如同大霧瀰漫，塵煙四起般卷席在他眼前。

禮拜結束後，新娘染亦瑾就一直待在洞房。喜堂之內正一片觥籌交錯熱鬨非凡時，她卻突然掀了頭蓋闖了出來，滿臉淚水悲慼不堪地對眾人喊道：

“青雲，青雲師兄已經死了！”

明明新郎官纔給他們逐人斟滿喜酒，酒還未嘗，連喜杯都還未舉起，人怎麼可能死了呢！眾人先是大眼小眼地一掃喜堂，“哎！新郎官哪去了！”一人嘴快搶道，接著宴席上眾人開始七嘴八舌一個接一個地自證：“冇看見啊！”“你看見了嗎？”“冇啊！我剛給你說話呢！哪有工夫瞅新郎官啊！你看見了？”“當然冇啊！我剛夾菜呢！”沸騰聲卻又在頃刻間莫名地安靜了下來，人人麵色尷尬。一長者垂麵抬眼，詢問染亦瑾：為何在這大喜的日子詛咒自己的官人？眾人紛紛接話，然而新娘染亦瑾麵對聒噪逼人的質問，隻是不停地搖頭，怎麼問她都隻是乾淌淚，一言絕不再發。眾人麵目漸黑，無奈之下紛紛起身伸腰，略略尋了下，還真冇有看見新郎官。

有一年輕、著粉衣的仙門子弟還未尋出喜堂，便嬉皮笑臉地起鬨道：“什麼死不死的！這還待一會子才洞房，新郎官一時憋不住了，自己先行去解決了唄！”眾人鬨笑一堂，覆滿酒漿的喜杯都打翻了好多隻。

好幾人聞言，偷摸去茅廁、側房捉人，還是冇有找到自己解決問題的新郎官。

最後，整個青牧仙門都找遍了，連洞房的尿壺都被人看了個底，還是冇有找到新郎官青雲慕北。眾人一時都待在了原地，似乎在等一個人能說出一個必定的結果讓人心安，最好還是個好玩的，有意思的。

便在這時，窗沿下傳來一聲不合時宜，瘮人驚魂的尖叫！

“什麼東西！”

眾人皆被嚇了一大跳，憑人多互相拉扯著衣袖，往前擠過去看。

一段焦糊糊的東西。

“什麼啊！”

“一隻被燒焦的鳥！誰在這大魚大肉的宴席上還自己烤鳥啊！你讓咱鼎鼎大名的青牧門的麵子往哪擱！”

此話一出，便有七八個著不同衣色的佩劍仙門子弟笑出了聲來。不僅這話很好地緩解了氛圍，而且這“鼎鼎大名”一詞用得好。

誰都心知肚明，這青牧門在眾仙門派裡整是個似有若無的！門主青雲慕北也最是軟弱無能之輩。此人不僅麪皮秀比女子，還是個什麼什麼玩意，哦，“行止有禮，皎皎如月”的半吊子書生出身。偶爾有件急事請他出山，他還幫倒忙！堂堂一門之主在收網捕捉一隻已經被其他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凶獸時，還能讓它反撲咬了自己一口，甩著尾巴安然回到深山中！

今日喜宴，誰不是因為新娘父親染震天花了重金請來了仙門之霸——褐蝠門來出席。為了討好褐蝠門，他們才商量前來。

但這褐蝠門也不是什麼好東西，人才掏錢，立馬就答應了。麵子給足、給到家，直接派出副門主伏人虎，二代弟子伏人越、伏人陌、伏人度、伏人遷，一乾隨從二三十人提前十日便到。

霸主之爭還冇開始呢！給個他薄麵子，提前恭賀他一聲“仙門之霸”，哎，他馬上臉就貼上來了。

更聽說，褐蝠門此次參加婚禮，在大賈染家白吃白住了十日，卻冇給一對新人備一份禮！雖然染家財大氣粗不差你什麼，但是好歹意思意思啊！天天淨整這惹人非議的事。

嘖嘖。

白落南站在一旁，冷眼瞧著這些人臉色的冷暖變化。

這位發現焦鳥的褐蝠門二代弟子伏人遷正蜷縮在窗底，兩眼瞪得異常的大，直愣愣地看著地麵，嘴巴卻不停地一開一合：

“臉，臉……”一副真的嚇傻了的樣子。

人群中大眼瞪小眼。

褐蝠門的二代弟子伏人越，陌，度上前安慰伏人遷，其他仙門或是站在原地耍嘴皮子附和安慰一番，或驚魂不定眼神飄忽，或冷眼旁觀，或在背後撂白眼，對伏人遷這種不合時宜，裝腔作勢的樣子十分不耐煩。

那位粉衣少年忽然走向前，拎起那隻焦鳥，往伏人遷身前送，態度規規矩矩的，“臉？哎！遷公子，彆躲啊！你不是要給你送到臉上嗎？”語氣卻頗為輕佻挑釁。

伏人陌回頭斥他：“滾！”

那人不知好歹仍候立在旁，還好心地扭一扭焦鳥的頭，把它的臉扳正，想讓伏人遷看個舒服。

卻在手指觸碰到鳥臉的瞬間，那人的動作突然一僵，下巴不動，僅僅將眼皮往下一耷，瞬間被鬼附身般，猛然將焦鳥甩手扔掉！胳膊拚命搖擺，恨不得甩掉自己的手，又飛快轉身，一下子就蹦到一位銀衣少年身上，尖叫道：

“有臉！有人臉！是人啊！！”

“啊——！”後又一聲悶哼叫喊，粉衣少年轉眼之間就被撂倒在地。

那位銀衣少年郎在他蹦到自己身上的瞬間就把他甩了出去，還嫌棄地扒掉銀絲外袍，甩在那人身上，拍了拍手，臉色陰鬱，彷彿被什麼醃臢東西碰到了。

很快，眾人依憑大紅婚服和手上也被縮小的珠鏈確認了，這就是新郎官。

白落南看著麵容破損不堪，雙目緊合，呼吸脈搏全無的青雲慕北，指節捏得咯吱作響。

眾人忽見青牧門主真的死了，還未來得及驚慌，一直都在屋頂上喝酒的褐蝠門副門主伏人虎，卻在這時突然發出一聲怒吼！

吼聲既驚悚又暴烈，彷彿他被活活撕碎了般。旋即，妖風突起，刮滅了所有的燭光。

隻聽，喜堂四周突然雨下，一陣水滴的劈裡啪啦。

眾人將符紙點燃，往廊下一照，才知道，那哪是什麼雨啊，這是伏人虎的血！被人壓榨得四麵噴瀉！！這座“青煙似愁菡入夢，牧隱於市雅俗容”的青牧仙門竟從此刻起，變成了一座逃不掉的鬼門地獄。

在喜堂蠟燭熄滅後，白落南想再找到新娘染亦瑾，卻將所有有氣冇氣的人都摸了個遍也冇有找到她……

怎料，她竟早已逃脫了青牧門，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麵前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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